凉昙

*私设非常非常多

*剧情老套+OOC

*不怎么甜

 

 

“今日正午的最高气温为34度,体感温度为……”

在电器店橱窗里女音的渲染下,手里的打火机对着干净的烟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全拜繁盛的暑气所赐。

可这样一来,他的注意力便再无别的安放之地。

十字路口的对角有一个男人在吹笛子,他穿着较身形而言稍显宽大的衬衫,贴身的裤子裹着很窄的大腿小腿,银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前面摆了一个镂空雕花的木匣子,像一个真真正正的街头艺人。唯独缺了一支烟。

一曲奏毕,他向每一个往匣子里递钱的人欠身和笑,举止间透露出的风韵不与这个浮躁的世纪同调。

是化了形的妖怪。狐狸妖怪。

“狐狸妖怪”显然也注意到了同样是妖怪的大天狗,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嘴角的笑意虚虚实实,好似也算他一份。

头顶上的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表演者不紧不慢地拾掇了盒子里的零散钱币,揣着横笛往挤满人与夕晖的街道上走去。

大天狗紧几步跟了过去,眼见着那狐狸拐进一条巷子。追至巷口时,只有尽头黑糊糊的一堵墙杵在那等他。大天狗没进去,只是定定地朝着那墙壁望了一会,随后拨了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按下接听键后,忙不迭地把嘴里的泡面给咽进去。

“你说得对,确实有问题。”

平安京时代逝去后数百个年头,叱咤风云的人与妖物于浩荡间散如烟波。而共处人间的两方也通过大大小小的磨合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井水河水,几乎互不相侵。几乎。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九个了。”

他降生于这个世界三百二十多年,按照人类标准大概是十五六岁,年岁极轻但修为水准已经很配得上他的族群。大天狗每一代都只有一位,说起上一位大天狗他殉身于对抗八岐大蛇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与之前家族里的每一位一样杰出又不辱使命。

他没有被灌输过多楷模理念,不过多多少少对自己的祖辈都有所了解,包括为数不多的与他们亲近的人类。

意外造访的阴阳师坐在自己对面,笑得从容自然。大天狗隐隐觉得他与存在于画像里的那位大人物有几分神似。杯里的茶叶沉了半寸,他无意去动。

“难得你会拒绝那个人的委托。”

“这着实是我能力之外的任务,而且……”

他轻抚着扇子柄,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又或者是准备字里行间留下什么提示。

“以那件事来说,他确是值得怀疑的。”

大天狗的眼里忽然镀上极冷的笑意,反问一句。

“若真是那样,这反倒成了我的分内之事?”

年岁少得可怜的人类没被这气势喝住,谢罪般地举了举杯。

“并非我的本意。”

“此次前来是想将一物赠与大人。”

下人见他将折扇放下,躬身将准备好的东西递上去,看轮廓像是个鸟笼。那阴阳师将蒙在外头的遮帘掀开,大天狗看清了笼子里关的东西——几只扑楞着翅膀的蓝色凤尾蝶。

“大人想必已有打算,可总还是多一些方法为好。”

这点示好的举动大天狗不怎么放在眼里,却还是掐了个咒将其接下了。

 

-

 

妖狐没吹完三曲,垂着眼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午后,浅金色清风捎来雨水的讯息,各式各样的双腿在眼前以更高的频率晃过。偶有相识的上来寒暄,他也只是笑着应承两句。

与其说是兴致索然,不如说像是在等什么。

约莫五点多时,天空落了细而密的小雨。他分明听出了即将到来的滂沱的足音,却仍是不紧不慢地伸着手腕勾过寥寥几枚钢镚。直到那些愈发兴高采烈地拥向他头发与衣衫的水滴,忽然没了动静。

立在跟前的人撑一柄素黑伞,妖狐一抬眼,恰好撞上那一双泛冷的眸子。

“你知道北边的旧馆怎么走?”

他抱着匣子站起身来,眼睛差不多够上对方的鼻梁。妖狐就着短短一方伞的距离打量了他一会,弯起的金色眼瞳冷过沾染了浊世尘热的雨。

“知道,您什么时候去?”

“后日辰时。”

妖狐点点头,往一侧引路。

“请随小生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雨势见涨。妖狐一头银发被蒙蒙水光笼罩齐全之前,他们拐进了那条巷子。未能得逞的雨水不甘地发泄于污脏的挡雨棚,妖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有任何额外的动作或是咒语,他们就这样直直地穿过了那堵墙。

墙壁另一边是空无一人的单行道,妖狐一闪身躲进大天狗的伞下,示意他稍等片刻。乌云缺失的部分边缘丝丝缕缕,露出内里苍黄的天幕。看样子这雨还要持续一阵子。

他的视线挪到妖狐身上,被水黏在背部的衬衫下可见挺直突出的脊骨。

妖狐只顾侧着头往道路的尽头张望,好像对身边人的打量毫无知觉。又好像因为他一直盼着,远处还真给他盼来一辆黄包车。拉车的是个怯生的小妖怪,偷偷巴望两眼妖狐身后的大天狗,被发现后赶忙低下头自己蹭了泥的鞋尖。

妖狐坐上车后长舒一口气,解开发绳拨弄了几下湿漉漉的头发。

 “一开始,小生还当您是警察呢。”

他似乎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把它们弄干,只得作罢转向第一次迎来的客人。狭小车窗所禁锢的一小片景致湿润得看不见轮廓,大天狗敛了目光。

“怎么见得?”

“恩……给人的感觉吧。”

妖狐似乎是想找几个词来形容一下,可歪着脑袋端详了大天狗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弗又将胳膊支在不牢靠的小桌上,探身向前。

“那么,您需要什么呢?”

大天狗没有回答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车夫的方向。妖狐心领神会。

“请您放心,这里可比我的住所要安全。”

别有所指,可远非眼下值得关心的事情。他顿了一会,直视着他的眼睛缓慢而郑重地开口。

“之前有一个商人向你买过的那样东西。”

他的眼瞳向右偏视以示回忆,尽管大天狗认定他只是在装样子。最后因为寻而无果妖狐露出了抱歉的微笑。

“和小生做过生意的人类不少,不知您说得是哪个?”

车被拉到一片林荫道上,被风切碎的雨里和着落叶有往车里飘的趋势。妖狐没紧接着追问,起身抽掉挡雨棚的横杆。又把桌上许久没用的油灯点着,潮湿狭隘的空间收拢于金橘暖光中。

大天狗凝视着他的脸,缓缓地开口。

“五月十四号。”

银白的眼睫颤了颤,内里倒也没显出多少惊讶的神色,妖狐轻轻地靠回椅背上。

“那可是很麻烦呢。”

直到他们最终达到目的地时,妖狐也没给出个具体的回应。

大天狗环视着会客厅的陈设,整间屋子从里到外包括庭院都是仿古设计,不过摆放的物件却有较强的跨时代感。他有些在意的一点是,除了妖狐以外,其它人类或是妖怪的气息非常淡薄。

据目前的调查结果,连续失踪人数达到十九人。罪犯很擅长利用巷子或是街角,树林这类隐蔽场所,再加上有幻术做辅,基本上可以说是不着痕迹。向冥府询问时,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死亡。可能性比较大的是那些失踪的人成为了被用来交易的商品。这样一来,范围圈就划小了很多。然而两方警署在各自的黑市上蹲了一段时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在大天狗差点放弃这个可能性时,转机出现了。

他伸手握住桌上的塑料水杯,里面的温水远低于掌心的温度。

妖狐进屋后就以换衣服为由,请他稍等一会。

西洋钟左摆右摆过去了一刻钟。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本该流淌着夕阳碎片的天幕愈发黯淡。黯淡的室内,仿佛能听见古旧木头家具安然的呼吸。

待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大天狗扶着桌子想站起来,可是全身的肌肉好像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抽干了力气。一双手从宽松的衣袖中伸出来,深色调的视野中更显苍白。他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回椅子上,在关切的语句里调入浅显的笑。

眼前的景致短暂地旋转,他伏倒在桌面上。随着脑子里的嗡鸣声由远及近。所有物体自发地变得模糊,最后和那双近在咫尺的苍白的手一起沉入黑暗。

 

-

 

声音首先现身于虚无中,紧接着是光亮,气息。

他身后是寂静寡淡的山林,眼前是光色川流的村镇。

遥遥望去,人们所着的衣饰和建筑风貌远不属于自己所处的年代。大天狗握了握手心,无法催动妖力。他清楚这里不是现实世界。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隐隐发作的异样感。

他正这样想着,却捕捉到了远处某个罪魁祸首的身影。

妖狐独身一个在街上慢悠悠地走,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由着满目流转的灯华辉在他素色衣衫上兜兜转转。

疏离而拥挤的人群于某一个点聚合起来。站在中央的女孩面色焦急地旁人反复询问着什么,好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您掉的是这个么?”

朝她伸出的指尖挂着一个摇摇晃晃的绣金荷包,俨然是寻找已久的物品。面具掩去一半面容的书生

人群慢慢散开,大天狗见着他们又攀谈几句,那姑娘就老实地书生打扮的妖狐往偏僻之处走。

临近小径的最后一盏灯火如信子伸向堙没于墨蓝夜幕的树林。

两人刚一走入那林子前的一小片空地,行于前方的妖狐就止了步。偏冷的夜风还在呼啸,那些个树影却纷纷退去婆娑姿态,他暗暗地提一口气——这一带是那位大人的地盘。

“姑娘,小生怕是要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妖狐就觉得逆向一股风流撞来。明晃晃的月光下,一个戴着骇人面具的妖怪堪堪落地。

妖狐暗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又嫌今晚月色太明晰,没漏过一丝那妖怪周身的凛冽。

二八芳龄的姑娘哪见过这样骇人的妖怪,一边强忍着惊叫一边往人烟多的地方逃去。妖狐自知现在逃怕是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迎。

“大天狗大人,今夜怎么有闲情下山?”

那妖怪盯着他看了一会,纵使没有与其目光相触,也让人没来由地胆寒。他冷冷地撂出两个字。

“整治。”

妖狐没来得及答话,就有几道风袭横入眼里,惊得他连退几步。名不虚传,是个极不好惹的主儿。

三两回合便败下阵来,折扇削成半截埋入土里,人则被一道风袭钉在树干上。本想趁着最后一丝劲挣扎着跑走,却被大天狗只手按住了脖子。

他逆光而立,背后一双黑羽恰好掩去他脸上大半月光,徒留一只黏了血的右眼暴露于银辉下。红色蔓染到长睫与眼皮。过于清晰的月光向脆弱的神经施压,天地间几乎只剩下红和白两种颜色。大天狗用扇尖挑起他的下巴。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命数岌岌的妖怪徒劳地喘息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拿不出。身体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战栗着,大天狗觉得那双明亮的眼似乎也在抖。可那双眼却忽地抬起来,直勾勾地对着自己。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清晰地印刻在那黄玉似的眼眸里,连带着他身后银白的月光都一丝不漏地被刻入其里。

妖狐扯了扯嘴角,开声第一个字被血沫淹得模糊,咳了三声才念清。

“大人此番下山,当真只是为了整治?”

大天狗估计这是他临死前是要耍的花招,既不接他的话也不阻断他。

“有传闻天狗一族逢满月时会下山寻欢,大人莫不是……”

“是又如何?”

他语气里被埋入精心丈量的笑意,可却兜不住些微不可闻的发颤。

“不如小生帮大人寻个相好的姑娘,姑且也算抵补抵补罪过?”

此话一出,大天狗半晌没应他。就着搁浅于云雾之中的月光,细细地看着眼前化了半形的狐狸。突然把手松开,妖狐猝不及地滑坐在地上。他收了面具,勾着唇角。

“依你之言。”

这下妖狐惊得说不出话了。前半会是因为没料到大天狗的真容竟是如此,后半会是因为他原本信口胡诌的幌子被采纳了。天都不知道大天狗的相好到底是萝卜还是白菜,万一整个平安京上到八十下到十五的姑娘他都看不上,自己这条命不还是保不住?

他一边不舍地用目光在那脸上磨蹭,一边在内心哀怨道好看的人一般标准都不低。

大天狗早化成了人类模样,华服光鲜容貌昳丽得过头,催促着他把尾巴耳朵收了随他进村镇去。于是成就了妖狐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大天狗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的局面。

凑热闹的月亮追着二人的影子。

 

-

 

大天狗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明亮的和室里。被雨水洗涤过的阳光轻巧地越过满庭碧色,洒在光润的樱桃木窗上,他此时的心情却跟不上这明艳的景致。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所幸绝大多数记忆都还是清晰的。包括那些疑似梦境的幻象。

他起身检查整个房间,除了床褥以外还有一个空荡荡的橱柜,一张长方木桌。掠过几眼,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房门上。这间屋子有三扇推拉门,每一扇都是一模一样的门面,大天狗绕着它们转了一圈,没觉察出门后面有什么异动。可待三扇门后,除去没有这些家具摆设外,也都是与此间一模一样的构造。

而过往指尖近乎不竭的力量此刻却仿佛凝滞一般,难以唤出。后一情景着实让他心境有些起伏——纵然知晓自己入世不过三百余年,未触过的精灵古怪多了去。可当真陷入这难以自脱的局,算是头一次。

一霎响起了刺耳的蝉鸣,院里的池塘上仿佛应声荡起倾斜的波纹。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提起手里的团扇,以扇锋直指来人的咽喉处。

妖狐稍稍退了两步,眼眸凝着笑,手里的纸扇还徐徐地摇着。

“大人这一觉睡得还稳妥?”

大天狗收手,一双情愫寡淡的眼直直地对着妖狐,仿佛剥下层层骨血其内里生长的也只有冷冽。妖狐偏过头,慢慢步出阳光之下。

“卷轴是你拿的。”

“没错。”

本来按着妖狐什么话都要含在嘴里转三转的性格,起码要递回去一句“何以见得”。这次却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您想从小生这取走的东西怕不止这一样吧?”

他合了手里的扇子微微抵住下颚,或许是想显出几分谈判的诚挚。奈何此时他已经化了形,一对妖纹加一双狐耳,将那虚情假意折去大半。

“那么作为交换,小生也想提出一个请求。”

大天狗默然地看了他一会,点点头。

“大人向来是说话算数的,只要您答应从此以往别再找小生的麻烦,小生自然……”

“我拒绝。”

明明一句话断了所有余地,妖狐反而轻笑出声。大天狗一时还未参透这狐狸的意思,误以为他当真有自信能将自己关在这里。

笑够了,妖狐又轻飘飘地开口。

“也罢也罢,既是如此……”

话到一半,妖狐猝然收了声。大天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栋建筑里气息的微妙变化,一丝有别于他们的气息。

“这是哪儿?”

偌大空间某个角落传来的陌生的人声,恍若一点星火落向地面上早已排好的无数条引火线。

大天狗硬生生甩出一道风袭打退妖狐,自己则扇开羽翼往声音的来源处飞去,迎面的那些别无二差的门如风中纸片般一道道打开。事实上自与妖狐攀谈一段时间,大天狗对于这栋建筑机关的破解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此时又有外人进入,声音的源头就应该是出口的位置。

果不其然,当最后一扇门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极长的走廊。走廊的前半段彷徨着一个人类女孩,满面疑惑地看向自己。她慢慢看清了大天狗身后的翅膀,神情逐渐感染上恐慌。

大天狗停在离她不远处,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感到左面袭来一连串的势头颇猛的风刃。他下意识地回以风力,这种程度的攻击本不值一提。可那狐狸早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下了套,以至于妖力使不出平时的三成。故而只抵消了一部分,剩余的几道将脆弱的木门击得粉碎。连带着几分余力与锋利的碎木划破他的面颊以及扬起的衣袂,混乱之外走来的人眼里满是戏谑。

“您该不会打算在小生的地盘上,和小生抢人吧?”

大天狗微微抖下羽毛上的碎屑,跌下几滴浓稠刺目的血。

“你以为我做不到么?”

人类女孩听得一头雾水,但多少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头,后退几步后转身往出口跑。妖狐刚准备去拦反被截下,凌冽的妖气像注入了实质一样沉甸甸地压向他。

意志的坚韧程度可以说是远超预期。

在他发怔的间断,来自对面的攻势越发密集。那些透明的风流被塑造成尖锐的形状,在他的控制下准确地追踪目标的逃脱轨迹。如果事先没有给他下药的话,结局一定是自己束手就擒吧。

妖狐按着肩上的伤这样想着,同时也感到自己与对方回击的力量都在一点点削弱。

“为什么……会在这里?”

极轻的呢喃传到处于焦灼局面的二人之间,大天狗诧异地回头发觉那个女孩停在通往出口的道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侧的一扇门。明明只是一扇在平常不过的格子门,可她却像是痴迷于其上上演的情景一般,手指抚上门框的凹槽。

“别进去!”

她对远处的警示声置若罔闻,缓慢而坚决消失于门内的一片寂静里,连同气息。仿佛她本身的存在就这样轻易地,在他的注视下被抹去了。

不过一寸距离,蘸上甘美笑意的声音与一道疾风迫使他转过头来。

 

-

 

半山腰上有一片很开阔很开阔的草野,濒秋的风缱倦于蓬松草尖,复又摩挲沉默者的侧脸与颈间。

妖狐遥遥地就看见大天狗坐在那,着一袭春夏秋冬差不离的衣服。难道妖力丰厚还可以防寒降暑?他不以为然地裹了裹身上的羽织,紧挨着大天狗坐下。

“这比您的爱宕山如何?”

向来不习惯有人近身的后者,这会却也娴熟地把他揽入怀里。

妖狐嫌那薄衫下的肩骨硌得疼,又把脑袋往里挪了挪,一边找着合适的位置一边喃喃地说。

“您倒是待得舒坦,小生这山里的大小妖怪,一天天地都快紧张出病了。”

大天狗不回话,抽出一只手轻轻盖住于自己颈间磨蹭的狐耳,怀里的人一下子就不动了。耳里雪白的茸毛并无知觉可那处的敏感度仍降不下半分,原本被风吹得微凉的皮肤于那一小方遮盖下慢慢升腾暖意。往往到这种时候,妖狐的模样都像是回归了狐狸的本性,放松且短暂地忘却那些狡黠的聪明话。

“你呢?”

“恩?”

妖狐方才出了神,现在才发现大天狗注视他的目光比平时深沉许多。

“你想要我待在这里么?”

妖狐笑了起来,他觉得这话由大天狗一本正经地说出口实在是可玩味。笑够了,妖狐将覆于自己耳朵上那只不温不凉的手牵到眼前。以拇指抵住一处薄茧,微微分开他的五指。城镇的喧哗衬托着黑压压的孤山更为沉寂,一阵逆风刮破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今年冬天不能一起过了呢。”

夹于这指缝中的是远山,城镇,星光靡靡的夜空。大天狗兀地产生一种错觉,那双粼粼如水的眼眸依稀印出的与这盛满烟波的景致截然不同的什么。

妖狐放开了他的手,支起身子回望着他。

“大抵是想的吧。”

大天狗挑挑眉,对于这句话里的某个副词不是很满意。

妖狐学着他的样子板了一下脸,又绷不住笑了起来。在预料到对方可能会对自己的耳朵下手前,迅速地又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绒囊,双手呈上。

“既然今年冬天不能一起过了,那就提前进奉给您吧。”

从那竹翠色的袋子里取出的是一件白玉制的横笛。那玉的暗纹仿佛是摘下绽得正妍丽的月桂细细研磨融入而成的,光泽又似是拣了那洒于二人共处时身上或长或短的月光。                                                                               

大天狗露出一个颇有珍重意味的微笑。

“很好看。”

不知道是难能的笑容还是更为难能的夸赞作用,妖狐心情大好,得意地开始讲起他是如何取得这宝物的。大天狗默不作声地听,眼睛盯着那笛子良久。手指从那边缘圆润的小孔划过,上头的体温还未褪尽。

待妖狐停歇的空档,他抬起头悠悠地说了一句。

“与你很像。”

妖狐颦起眉。

“这话……”

下一秒他就立刻领会了其中的意思,眼尾妖纹之下白瓷似的皮肤唰地就烧红了,连同左摇右晃的尾巴蓦地顿住。在心里暗叹,这八百年不撩人的功力还真深厚。妖狐忍不住半掩着脸,偏偏那人还假装关心似地把他搂住细看。终于是耐不住嗔回一句。

“您真是凉风吹多了,说的话也不靠谱。”

有什么人在……

他警惕地扫过距二人有一段距离的野地,一个有着金色短发的青年正望着自己,他的额边别了赤红鬼面。

时间线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衣服,笑着朝这里作出口型“被发现了”。

 

-

 

与上次不同,这次醒来时大天狗感到了强制开发力量时肢体残存的痛感。起身时,撕扯伤口带来了新一轮的疼痛。他微微有些诧异,意识清醒时绽开的皮肉如今已经被细细地包扎过。

从窗外望出去,色调愈发深沉的远空中,流云上夕阳烈焰般的灼痕消退得干净,宅邸灯火通明。他望见妖狐与梦里留着金色短发的少年待在庭院里,前者几乎是一瞬间回过头来与他对望,手指快速地竖在唇边比了个保密的手势。随后又嬉笑着贴在妖狐耳边说了些什么,妖狐漫不经心地回答几句,一边往池塘里撒了类似饲料的东西。

待到没过一会就敲响了这扇房门。待到应答后,才进屋。大天狗第一眼就看见他松垮衣襟下层层叠叠的纱布。妖狐似乎对他这么快就能活动感到不可思议,又想起阴阳师的话,上上下下盯了他许久。

“您恢复得挺快。”

大天狗走到他面前时,又忽地看见他脖颈皮肤上因为忍耐激起的筋络。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口里啄着“目的”这个词沉吟,末了苦涩地笑了笑。

“不过是讨个生存。”

这句确是实话,他一介小妖怪活了千年有余,抱负呀野心呀早就耗磨殆尽了。在辗转到这个城市前,妖狐一直也是仗着那一点伎俩平平安安地度日。

“您呢?如果想从这里出去的话,随时都可以。”

“在事情解决前,我是不会走的。”

妖狐听后,嗤笑一声。

“您又有什么逞强的必要呢?明明已经是这样狼狈了。”

眼前的大妖怪却似乎被疼痛与虚弱消磨完了耐性,紧紧地握住绷带之上的手腕。他的握力很大,妖狐错觉自己的腕骨会被生生捏碎。他是有些畏惧眼前人的震怒的,可除那之外还有一些晦暗情潮翻腾汹涌。

“在事情解决前,我是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低沉,怒气隐而未发。直到昏黑时不时地从双眼前一晃而过,大天狗才发觉之前一战身体比预想中透支得多。恍惚间,眼前的场景勾起了幻梦般缥缈的记忆。依旧是被黑羽遮去了大半苍黄灯光,独留一只挂了惊惧的右眼。就好像之前见过的某个场景。

可大天狗又依稀觉得,这次是有所不同的。可又是哪里不同,他思索着,他的过往他分明只是在一旁看着。而他与他的关系不过是萍水相逢演变成敌对,又怎么会有种狂烈得几乎冲破胸腔的情感叫嚣。他孤军反抗着这些没来由的,疑似夹杂着陷阱的知觉。可在瞧见他双眼的瞬间,被瓦解了大半。

妖狐恍然觉出自己的眼眶润湿大半。

大天狗看着他极用力地挣开自己,仓惶地去揉通红的眼。皱着眉想开口问些什么,可身形不可控地晃了两晃。待他稳住时,已经被眼前人拥入温软的怀里。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轻得像妖狐努力抑住的呼吸与抽噎。草药气息与自己的相似,柔软的脸颊带着凉凉的水痕。

他大概是从自己身上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大天狗用着三百年构建出的情爱观构想出这个理由。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大天狗微微勾着头,虽然只要稍微一抬头或是轻轻一推就能结束的拥抱,他还是等到了那个人扶着他的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

妖狐低着头走了出去,合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灯掩得弱些。缺水浮肿的眼还是隐隐地疼,他从柜子里取出一面镜子,是白日从般若那讨来的。

照不出影子的镜面四周盘踞着雕刻得活灵活现的蛇,想起般若说过这些小东西不怎么容易养活。

“若是没用足够的妖力喂饱,可是要食生骨肉血的。”

他裁下小半绺头发,悬于漆黑的镜面上。一松手,那头发就没入了镜中没了影。

到了再晚些的时候,大天狗听见有人敲门,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开门时,看见已经转了半个身准备离开的妖狐。他低垂的眼睛在阴影处眨动,因为发肿而带出含泪的错觉。妖狐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眼神躲躲闪闪。

“我买了速食餐,你要吃牛肉还是鸡肉的?”

大天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自己被一个问句勾起来的胃口。

“不要带葱的。”

妖狐怔了一下,捞起饭盒查看后面的配料表,最后有些犯难地望着他。

“葱还是洋葱?”

“……洋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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