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18

此时,离平安京数十里远的四国地区,阴阳师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几个标志性的赤金大圆棚。在外头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入口在哪里,还是大天狗飞高了才瞧见的。

一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大多数阴阳寮早已在观看台上寻了个位置坐下,大天狗一行人几乎是踩点到的会场。她踮着脚尖在密密麻麻的人和妖之间找着什么,过了一会才找到目标,她兴冲冲地带着身后的式神穿梭于已经坐满人的座位间。每走几步就不知撞到了谁的背,或是踩了谁的脚,连连道歉。七拐八拐后,终于见到了邻居熟悉的面孔。对方把用来占座位的包袱放到自己大腿上,白了那挤得满头大汗的女孩一眼。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不可能的事,这报名费都交了嘛。”

阴阳师赔罪似地把自己包打开,把里头的几样点心凑到友人面前。她挑挑眉,在那几样点心里翻来翻去各取了几种。先是拆开了一小包糯米点心,从三串中取出一串给自己,又拿了一串递给身后的白狼。

“没有红枣馅儿的?””

对方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含混得很,林大致猜了一下是说昨天点心铺子生意太好,没买到之类的。

中心的圆形场地里传来第一声鸣锣,宣示着斗技的正式开始。

姑获鸟拿着刚抽好的签,修长纤细的双腿在狭窄的座位走道间小心地迈开。

“啊,这个签很棒呢。”

他们的协同斗技是第五场,阴阳师激动地抱了抱姑获鸟——她只想早点回寮去。

“不知道会遇到誰。”

友人吃干净了点心,眺望着场内冷静地说了这样一句。

中心的圆形格斗台外罩了十分强力的结界,可以吸收战斗时溢出的能量,不至于波及观众。

第二场的一对都是肉盾流,每一方都带着惠比寿与其它几个治愈系的小姑娘。双方的惠比寿把旗子一插,大有打到地老天荒的架势,观众们也知道这场没有两个时辰打不完了。

几个人类小贩趁机做起了生意,推着里面装了些零食的车子满场子乱逛,顺带还吆喝着这场比赛的赔率。

有些个阴阳师嗑瓜子嗑得嘴里直冒火,便寻了那小贩来问价,那价格自然是教科书般的宰人。

“李,我们差不多也要下去准备了。”

半天没人回话,她扭头一看那阴阳师正捧着貌美的ssr女神青行灯的玉手,专注地给那圆润的指甲上涂上不知哪买来的青绿染液。刚好上完最后一笔,女神的脸上舒展出一个笑容,她也跟着傻笑了半晌,后来才茫茫然地回头对着友人。

“啊?你叫我?”

林往她背上糊了一掌。

“叫你个西瓜,快把你家大天狗叫回来,马上就是我们了。”

阴阳师懵懵地摸了摸自己的背,然后转头去找自家队伍的主力输出。按理说大天狗那个特征还是蛮好找的,可阴阳师站起来原地旋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也没瞧见。

自转运动结束后,她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

“你不会把他留在寮里陪你家的宝贝狐狸了吧?”

阴阳师摇摇头,第三次鸣锣响起,她思忖着或许可以让茨木先顶替一下。这时,突然有一个手拿禅杖的人推了推她。那人的半张脸被黑巾蒙着,眼下有红色的纹路。

“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阴阳师眨巴了几下眼,点头同意了。两人刚到僻静之处,她便觉察出对方并非人类。

林好不容易把自家的式神都找齐了,哪知一回头,自己的队友又不见了。正想着不如开个全场广播把人招回来,阴阳师就气喘吁吁地跑回她身边。

“林,我要回寮里一趟。”

“你说什么?现在?”

“我寮里出事了。”

“慢着慢着,“眼看着那阴阳师又要急吼吼地跑走,林一把拉住她,一双眼紧盯着站在一边的陌生人,“你这又是哪家的和尚?怕不是对家的式神过来唬人的吧?”

“不管是不是唬人的,我总得回去确认一下才好。”

林拍了阴阳师一掌,恨不得把这冒失鬼给拍清醒。

“拙僧身上别无他物,唯有一把纸扇或许还能证明拙僧所言。”

那一把纸扇摊在众人面前,林一眼认出了那是属于李家那位妖狐的。便也不再多言,可依旧抓着李不松手。

阴阳师有些急了。

“林,我对不住你,咱俩确实也规划很久了,可现在实在是……”

“你等等,白狼你和她一起去吧,别再让这家伙被谁给伤了。”

她把自家的白狼领到阴阳师面前,挑了挑眉。

“要是缺胳膊少腿的我以后可不打算接济你。”

她看着友人别开的脸,咧巴着嘴笑了起来,握握她的手,然后很快地朝门口跑去。

另一头,未觉醒的姑获鸟牵着座敷童子站在一旁看着。寮办来的人已经将那个结界团团围住,他们听了姑获鸟的描述后谁都不敢贸然进去。那可怖的颜色内时不时传来嘶吼与打斗的声音,忽近忽远。

“按照你刚刚说的,那么里面的式神现在应该已经阵亡了吧。”

“为了整个平安京着想,我们将召集几个上层阴阳师与大祭司对这个球体里的一切进行净化和杀灭。”

姑获鸟愣住了,她知道那只妖狐应该还活着。于是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又缺乏可以支撑的理由。

“可现在还不能确定……”

这时,远空中一个黑影正急速地朝这边移动着。所有人都警戒起来,用手里的武器瞄准那个身份不明的物体。待到他离得近了,有人看清了那是一位大天狗。

大天狗完全没有理会地上的人们,径直冲进了外层铺满淡色金光的结界里。那白色的身影如利刃般刺破其中的黑暗,却很快地也被黑暗埋没了。

可那湛蓝眼眸里的光芒仍旧在黑暗中绽放,风即是他的利刃,为他劈开前行道路上的一切。

大天狗感到事情的不对劲,是在他出去散风的时候。作为向中川提供力量的妖怪,他明显地感觉出中川原本已经较为丰沛的力量正在被什么蚕食殆尽。

计划是在他们那场比赛开始时,他将带着新的力量让在场的所有阴阳师震慑,如果有必要他也不介意与他们交锋。

现在他提前拉开了锦囊的抽绳,里头并没有中川所说的符咒,他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于是迅速地赶回阴阳寮。

被污染的空气吸入体内后,对于妖力与生命力都有很大程度的影响。大天狗不得不一边净化自身,一边时刻用风袭切开那些朝他扑来的猛兽。

没完没了。

他鼓动羽翼开始积蓄力量,以他为中心席卷而起暴风,魔物们在呼啸的风声中尖声哀嚎着,被撕碎成残片后无力地回旋。风止后,像泥巴一样一块一块地掉落到地上,却又缓缓地黏合在一起,幻化出新的形状。

面容清冷的大妖怪眼里的战意亦一层又一层地叠加,他知道凭借他的力量只能以撕碎那些形体以拖延时间。他来此的目的也并非是消灭这些魔物。巨大的黑色羽翼一振,带动着那白衣的妖怪升到了结界内的最高点。他俯瞰着每一间房屋,毁坏的痕迹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打斗,一路蜿蜒成线,视线被牵引到的终点是存放白达摩的仓库。

 

-


他倚靠在宽阔的土墙边,红白色的衣服上又被鲜血染得深沉。妖狐不知道他已经与这群魔物耗了多久,当风刃切碎他们的身体,残渣溅到了他的身上,为了避免被它们侵入他选择了将那一处的皮肉剐开。尽管这加大了被感染的可能,可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更何况,那或许正是自己的下场。

背部一点点地滑落,妖狐精疲力竭地摊坐在地上。仓库的门口被他以风堵住了,但这不比阴阳师给的符咒。没过一会,待到他妖力耗尽的间隙,那群猛兽就会一举攻入将自己吞没。

妖狐想起自己那晚与大天狗说的话,愿他能够保住自己这条性命。血迹与灰尘沾染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稍显苦涩的笑容——看来您这次是要失约了。

轰隆一声巨响,妖狐正思考着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结束自己既不成功也不失败的妖生,便见到方才脑海里想的那个就挡在自己面前。

妖狐被护在大妖风力所织出的笼里,大天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也没空与他多言。妖狐下意识地把自己脸上沾的东西抹了抹,却只是弄得更狼狈了些。

待在这他人给的庇护所中观战其实并不合妖狐的性格,无奈之前那一阵确实是折损太多,他现在连抬头直视着空中那个身影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就算不看也能在脑海里描绘出那妖怪的模样,敌人在他脚下啸叫,利牙伸向那空中洁白的身影。他身后黑色鸦羽锋利无比,每一击都划破那些弱者的身体,正中他们的心脏。如自古便高悬的明月,孤高又不可侵犯。

妖力稍稍流回身体一些,可腿上被自己剜下的伤口仍在淌血。妖狐勉强把身子往上移了移,他一动便瞟见那空中的大妖怪朝他看去一眼。想来是担忧自己的性命罢。

那些魔物的数量似乎开始减少了,从风笼上凝聚的妖力来看,大天狗也离极限不远了。

那些野兽扭曲的面容紧紧地贴在屏障上,丑陋与破碎。死亡的气息熏陶着金黄的眼眸,原有与敌人厮杀的欲望渐渐凋零,平静地审视着这一场偌大的浩劫,思考这一切的意义。

彼时的耳鬓厮磨是虚假,干柴烈火亦是虚假。在他们之间妖狐甚至找不到一个,普通的,与阴谋无关的对话。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他人的剧本推进,比提线木偶更可悲的,是他们都还乐在其中罢。真的当自己在所谓的情欲爱恨间活得轰轰烈烈,真的当这样的感情值得被铭记很长一段时间。

若是将他与那些个姑娘一同做成标本,怕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吧。

面前的风笼出现了一丝裂痕,有一丝一丝乌紫的烟雾抵抗着莫大的阻力钻了进来。在离妖狐几尺远的地方落下,小心地积聚着,同时向那伤痕累累的妖怪移动。

妖狐在掌中凝了极强的风力,正欲释放之际却瞥见了那妖怪被汗水浸湿的背影。忽然,他报以粲然一笑,解了手中已成形的风刃。

死亡向他一步一步走来,他身上的伤口在那不详的气息下隐隐作痛。这痛楚却令他血液近乎沸腾,在袭击来临的最后时刻,他的眼前降下一层阴影。

大天狗横在他面前,那魔物趁机划破了他颈后的皮肤,渗入其中。

他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脑中轰鸣不断。眼里最后留的是妖狐惊愕的表情,骤缩的瞳孔。

未尝不是死得其所。

冷然的脸上挑起的笑容宛如春风,手中的团扇一挥,便将自己那血肉生生削下大半块来。

余下的魔物被最后的风力甩出了屏障,而大天狗则直直地倒在了妖狐怀里。

妖狐低头望着怀里,白色的狩衣与几撮金色发梢被鲜血染得通红。

“大天狗?”

他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语气里满是不确切,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呼唤他。怀里的大妖怪没有作出回应,他再也听不到了。

妖狐捧着他的脸凑近自己,颤抖的指尖埋入浅金色的发中,其下的皮肤还是温暖的。他与那未合起的双眼对视,即使是死亡也带不走其中的坚定与爱。

任何法术都不能改变的,爱啊。

记忆中与他有关的画面漂浮在黑暗之中,发出刺眼的光芒,又在某一个时刻一同破碎,尖锐的碎片飞向毫无庇护的幸存者。

他发出了古怪沙哑的笑声,仿佛是被谁抑住了喉咙。他张开的双眼很干涩,倒映出仓库吊顶上的大洞,那之上便是曾经笼罩过他们的明朗蓝天。最终,一声满足的喟叹画下终止符。

魔物再一次进攻,妖狐不紧不慢地抽出最后一张符咒散开,巨大的六芒星法阵发出刺眼的光芒。所有靠近的邪魔皆被熔化烧尽,没有谁能够打扰他们。

他在那脸庞上落下细碎的亲吻,混杂着灰尘与血的气息。吻到嘴角时,妖狐发现他嘴角提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所以说,您选错了人啊。

符咒产生的结界不安地摇曳着,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性。

他只顾着静静地观赏着爱人宁静的容颜,鬓角挂着的汗水都还未干透。沾上了不知是谁的鲜血的手指,缓慢地抚摸过那令他迷恋的五官。妖狐隐隐感觉到其中蕴藏的妖力似乎没有完全泯灭,仍在试图不断地再生。

“您看起来很痛苦。”

他的眼眸黯淡下来,指缝间再一次凝聚起强大的风力,气流将怀里人金色的碎发吹到一边,他的手指探向那颗跳动得微弱的心脏。

在盛满爱意的怀抱里,永眠吧。

几乎是结界碎裂的同时,一道符咒横飞过来直直地插入妖狐身侧的墙中。妖狐手里的力量也飘散了,他看见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阴阳师。

紧随其后的大概就是茨木童子的鬼手与满级姑获鸟锋利的伞剑。

“你没事吧?崽啊,你能听到吗?”

“哎呦我的天,狗子怎么了这么多血?”

他看着眼前人类风尘仆仆的脸,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意识很快就化成一片花白。


评论
热度(84)

© 薏桃-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