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一)

*现代paro,偏悬疑推理向,逻辑bug有

*隐性cp荒x一目连

*什么时候都不能少的两条:人物ooc,请自带避雷针

 

 


“你确定你需要这份工作?”

大天狗点点头。

平安医院的院长安倍晴明有些吃惊,又扫了一遍这人的简历。大天狗,今年25岁,三年前毕业于TGB警校,理论与实践成绩优秀,每一年的评选表彰上皆有入列……工作以前所获的各种奖项填满了半个A4纸,可毕业后的工作信息栏上是一片空白。

助理小心地给两人各递上一杯麦茶,视线在应聘者英俊的侧脸上多停了一会,后者对此似乎浑然不觉。

“有哪一点不合要求?”

“不,没有。”

晴明笑着摇摇头,内心仍是觉着这人来自己这个小医院当个保安未免太屈才。

“明天开始就可以来上班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简单交待了几句,就让他去总务处领取工作服。大天狗不多言,站起身来向他微微颔首。

“告辞。”

大天狗拿着晴明给的小纸片往总务处走,沿途又收获了大把小护士们含蓄存情的目光。而不久之后,当她们得知大天狗是他们医院的新任保安时,那眼光里转瞬就沸腾成狂热的爱慕。

他拎着一袋工作服,在地铁里享受了半小时平安京特色拥挤,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冷色灯光从顶上一点四溢到房间各处,所有物件的摆设和他离去之前无差。

把冰箱里的三明治放进微波炉里,打开笔记本电脑。新邮件提醒从浏览器一侧弹出,7封未读。大天狗随手拿起桌上冷透的咖啡解渴,却被那滋味逼得连渴意都涌退大半。

他皱皱眉头,不打算再碰那杯东西,开始浏览邮件。

在一堆橙色的“ad”里点开了唯一一封蓝色的“happy birthday”,发件人显示为“Final Club”。

湛蓝的眼睛专注地朝向上面的每一个字,语句表面意义的寒暄在大脑中熟练地转换成机密信息。

大天狗,今年25岁,三年前毕业于TGB警校,理论与实践成绩优秀,每一年的评选表彰上皆有入列。毕业后立即参与了工作,进入了平安警局的刑侦组,最近刚接到一起黑帮走私案。

现阶段被分配的工作——密切关注身份为平安医院实习医生的嫌疑人。

加密压缩包里有嫌疑人的照片。

发型很张扬。

这是大天狗对于这个名叫荒的嫌疑人的第一印象。

微波炉发出“叮”的脆响。

随手删除邮件,他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从厨房的微波炉里取出自己过分简单的晚餐,然后坐到餐桌边郑重其事地享用。

如果有人看到这场景一定会对这颇具仪式感的行为进行评论,加上各种主观意见并综合各种客观因素,不过不会有人看到。

他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25年后是单身,但并不是在这25年里没有合适的心仪的对象。在年龄是一字打头时,他和许多人一样经历过差不多一两段感情。可他很快就悟出谈恋爱这个过程不过是吹泡泡糖,口味和牌子影响的是心情或是泡泡能吹多大,改变不了糖果破灭后两人呼吸着香精色素的余韵又相看尴尬的事实。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一个对的人。”

曾几何时,身为前辈的青行灯一边这样开导着他,一边随手从他的笔筒里顺去一支圆珠笔。当然青行灯自己也清楚,即使是请来世界各地神话里的爱神对着这块顽石吹拉弹唱一整天也不一定奏效。

人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虚无的事上,刚正不阿的警察模范如是说。

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地去实现自我价值,践行人间大义。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天狗的工作尽管危险,却因为比许多人少了一份对无谓之物的患得患失而更为轻松。

他早上6:30起床,晨练,然后坐地铁去平安医院。一身并不怎么合体的保安制服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内心,代表正义的太阳光每天都将照耀在前进之路上。

尽管在现代化社会里,正义之光偶尔也会遭遇雾霾。

保安的工作还算轻松,基本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坐在十平方米左右的保安室里就行了。大天狗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他目睹哭闹的孩子和纠缠不休的大人进进出出,嘴巴像喇叭一样,从这一头响彻到那一头。

真正的病患经过这么一折腾,估计会更虚弱。

被噪音轰炸了一整个上午,他更加笃信以后大病小病都要自己消化。

等到吃午饭的时间,大堂才终于清净下来。

他开始翻看上午的监视记录,那个实习生只出来过一次,是和一位医生一起送一位年纪很大的病患出来,活动范围仅仅是止步于门口。

顺带浏览了一下近一周的监控录像,同样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并不意外。据警局提供的信息,这个罪犯的心理素质与各项能力都极佳,很沉得住气也极不易显露破绽。

大天狗往下拨了拨鼠标滚轮,正打算调出近一个月的录像,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你好呀,你是新来的么?”

面前立着一个清瘦的青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隔着玻璃窗向自己倾身。

大天狗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对方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和五官很配。

“再不去食堂吃饭的话,可选择的饭菜会很少哦。”

他抛开了电脑屏幕,彻彻底底地望着这个青年,最终也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

青年耸耸肩,似乎对他的漠然不怎么在意,独自朝食堂走去。

在狗血的电视剧或是狗血的小说中,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应该就是他们一路经过各种意外然后爱上彼此,再经过小情侣都会有的九九八十一难,最后修成正果解锁婚后幸福生活。

可,这是现实。

不到三天,这一句话末尾的标点就改成了问号。

大天狗本是吝啬于在无用的人身上多花一分一毫的心思,可这青年频繁地与自己搭话,逮住各种时间黏在自己身边。

一来二去,出于身份掩护的考虑大天狗不想显得太孤僻,又出于那青年的长相与言谈都找不到让他腻烦的地方,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青年的名字是妖狐,家教还不错,皮相生得漂亮性子也八面玲珑。对医院里的女性相对于男性来说更热情一些,满嘴甜话说得几个小护士面红耳赤。他自称自己已经22岁了。大天狗不相信,这种人嘴里往往蹦不了几句实话。

那之后的某天,大天狗再一次于十五分钟内解决完自己的午餐,他放下筷子,审视起对面盘子里还剩的三分之二的米饭。

“你得了什么病?”

“嗯?”

妖狐抬起头,似乎对大天狗的问题有些意外。

“正常人是不需要天天来这的。”

“说得也是呢。”

他微微侧头,笑得一派温良无害。

大天狗对于他的行为举止已经有所了解,他猜测妖狐可能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妖狐垂着眼,继续慢腾腾地挖盘子里的饭。

“是精神方面的疾病。”

他的声音很轻,面上却没起什么波澜。

“很严重?”

金色瞳底涌上的黯色被敏锐地捕捉到,大天狗思考着刚才的追问是不是有些失礼。笑容浅淡到几乎消失,却在蝴蝶精护士走近之前又恢复了常态。

在扭捏的年轻护士开口前,妖狐先出言将她从无措中解救出来。

“蝴蝶精小姐,我想你或许是要带给我些好消息。”

蝴蝶精愣了愣。

“比如,从明天开始我就不用再来这儿了。”

娇小的护士用手指抵着下巴,仔细地回想了一会。

“晴明院长好像没有和我说起过。”

“那还真是遗憾。”

他摆出一副沮丧的表情,轻而易举地换来女性特有的柔软同情。

“别担心妖狐先生,你会好起来的。”

“感谢你这么说,凡是美丽的小姐所言神明皆愿意听取。”

蝴蝶精的脸更红了,但却稍稍放松了一些。她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大天狗。

“您和大天狗先生是朋友么?”

“算是?”

妖狐求证似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大天狗,对方显然是这样的问题毫无兴趣,一言不发地端起空的碗盘走向洗碗槽。蝴蝶精有些困惑,妖狐朝她耸耸肩,大意是这个人的脾性就是这样。

下班后,大天狗抽空回了一趟警局的档案室,在走廊上却遇上了八百年没见的同行。青行灯拍了拍手,指尖的靛蓝衬得手指愈发白嫩。

“恭喜。”

他想起上次的生日邮件,不理会对方的调侃,径直推开档案室的大门。留得青行灯一个人在原地感叹,刚进局子时的性格还可爱一些。

顺着序列表,找到加密柜列,把最近的调查报告存了进去。顺便翻看了一下其他调查人的反馈,同样没什么新收获。明明只是个大学在读的研究生,大天狗数了一下目前为止档案少得可怜的页数,回忆了下自己大学时好像没有这么强的反跟踪能力。

在即将走出门时,他停在倒数第二排柜列前。出于某种不应该产生的好奇心,大天狗寻找了一下除了目标以外的某个人的档案。

他把那本档案抽出来时,意外地发现妖狐的档案比嫌疑人的厚上一倍多。他瞟了一眼年龄一栏,“19岁”。

果然没超过二十。

家庭住址在东江区,无父无母自幼被收养。他回忆了一下那一带人们的普遍生活水平,判断出收养他的人家底还是相当丰厚的。

从小到大接受的是家庭教育,在18岁时被平安京当地的一所大学的金融系录入,那所大学的金融系相当出名。

金融,他想了想,那人的气质还是更容易与艺术创作之类的工作联想在一起。再往下是……

大天狗微微睁大眼睛。

这个看起来未褪尽稚嫩气的青年,在一个月以前被怀疑纵火把自己的女友烧死在家里。他的身上留有诸多疑点,同时也有很可靠的不在场证明,犯人至今没有找到。在女友去世的第三天妖狐去平安医院挂诊,由安倍医生诊断出精神有疾,办理了退学手续。

最后一页剩下大半张空白。

对于那个人的认知因为矛盾而搅成一团乱麻。大天狗告诫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在他。

然而事情知道便是知道,再要以之前的心态去面对那个人,或多或少需要伪装。

第二天晌午,妖狐和往常一样,在去诊疗室以前和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大天狗这么回答道,面无表情,和往常一样保持阅读早报的姿势。待了几秒钟,大天狗感觉到妖狐还留在原地。

见那张报纸终于挪开,妖狐笑了笑。

“你中午想去外面吃么?”

大天狗没有回话,停顿的长度是合理的思考时间。妖狐端详着他,若有所思。

“如果你不想花这么多时间,就……”

“好。”

回答得过于果断,他暗暗地自我检讨。妖狐顿了顿,复又微笑着朝他挥挥手,背影没入混杂的人流中。

午饭的地点约在一家颇有格调的小咖啡馆,推门时会牵动门框上的铃铛。室内很昏暗,每张桌子上都铺了素朴的格子桌布,还摆了一盏古式油灯。妖狐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飘着小碎花的窗帘完全拉开,于是那里就成了这间咖啡馆里最光明的地方。

大天狗一页页地翻着手写的菜单,价格非常亲民。

期间,妖狐接了一通电话。当他看到来电号码的瞬间,他的本意似乎是想站起身到外头去接,最后还是在座位上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小,大天狗并没有听别人电话的习惯,却也听了个七八成。通话结束后,妖狐埋头戳了很久的手机,大天狗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个问题。

“你要搬家?”

“恩,把原来留在那间房子里的东西搬回东江。”

妖狐忽然抬起头看着他。

“你都知道了?”

隐约地,大天狗觉得他的神色在提问的那一瞬间显得很疲惫。

他没有回答,妖狐也不再追问。两份热腾腾的午餐被摆在两人面前,妖狐用刀叉一点点地切开自己盘子里的八爪鱼,大天狗不由得注视起那袖口露出来的一小节桡骨。

他拿刀叉的姿势很好看,或许是因为自小的家庭环境。

“食物不合口味么?”

大天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对面的人放下餐具,盯着窗外行走匆匆的人,脸上的倦意似乎更甚。与身体上的疲累无关,更像是大街上那些为了不属于自己生活的耀眼之物,而将原本拥有的希望之光磨损殆尽的普通人。

 “你需要人帮忙么?”

盛满喑哑天光的金色眼瞳一下子转向自己,诧异之中那细碎亮光也从尽头一点点地归来。大天狗有些无所适从,握了握自己的拇指。

“我是说,如果刚好是在我的排班日期之外。”

“谢谢你。”

妖狐又开始切起那只八爪鱼,笑容里带着一种小小的餍足。

 

 

-

 

 

晚上八点,大天狗正在查看今天一整天的监控录像,电子脉冲下太阳穴泛起酸胀。

类似于直觉的东西告诉大天狗这个嫌疑人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或是发生了一些他们未知晓的变故。

他望着空旷的大堂出神,明亮的光线打在米白色瓷砖上。

他想起妖狐今天中午穿了一件米白色外套。

鬼使神差,他回警局那天也复印了一份他的档案带回家去,那之后又一直忘记拿出来,现在还待在自己的公文包里。

实际上,大天狗对妖狐是否真的有精神上的疾病很是怀疑。尽管他看上去是比常人脸色苍白一些,身体也谈不上结实。但就与人沟通而言,绝对不存在障碍。自与妖狐认识以来,大天狗也没有见过一次他失常的模样。

预估的案件发展线不止一条。比如,他因为精神疾病发作杀了人,或是,他出于某些原因误杀了那个女性,然后为了掩盖罪行纵火,再或者真的是有人入室抢劫。

不知道为什么,大天狗更愿意相信第三种。

理由呢。

他问问自己,脑海中却放映着最近与他在一起时的场景。眉眼清秀的青年坐在阳光下,神色由暗淡一点点过渡到光明,一双眼里只装着自己。

干了三年的刑警还是免不了以貌取人,他在心底自嘲。又正是因为干了三年刑警,才开始学会以貌取人。

录像带到了终点,屏幕融成雪花灰白。大天狗再一次打开录像回放,却不由得留心着另一个移动的身影。

医院大堂,走廊,诊疗室,走廊,大门,大堂……

大天狗神色一滞,这之中少了妖狐走出医院的画面。

为了确认他再过了一遍录像,还是没找到。

神经紧绷起来,刑警的直觉告诉他可能出事了。他再一次点击回放按钮,专注地从人流中筛选着可疑点。

他发现一个护士有点不对劲。医院的值班制一般情况下不会让护士待在医院里一整天,而记录显示那个护士现在没出医院。

他凝视着画面中女孩的面容,想起了她好像是之前妖狐搭讪过的那个蝴蝶精小姐。

大天狗给总务处打了电话,确认了蝴蝶精小姐今天晚上并没有排班。

他根据妖狐之前走过的路线对所有房间进行排查,完毕后立刻通知了安倍院长和护士长。

不出意料,他和安倍院长发现某一间换药室的门是反锁的。里面隐约可以听到动静,两人合力破门而入。

室内只有安全灯亮着,窗外霓虹鲜艳的光芒与黑暗勾勒出窗边一个模糊的人影。

顶灯闪了两下之后里头的电流稳定下来,妖狐站在顶灯下,还有被绑在医疗架上的蝴蝶精。她身边的墙壁上嵌了几把医用小刀,妖狐手里还有两三把。

“看来今晚的约会要提前结束了。”

他很是遗憾地对因为恐惧而淌了一脸泪的女孩说,作为他主治医生的安倍晴明此时努力维持着平静。

“妖狐,你冷静一点。”

“你在干什么?”

大天狗径直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妖狐挑起小刀的动作给定在原地。

“在把她的美丽永久保存之前,先做一些有趣的游戏。她也同意了,对吧?”

被当作镖盘的女孩嘴里塞了白布,始终只能发出含糊的哀鸣。

“把她放下来。”

大天狗的神色冷得可怕,可妖狐没有因此受一丁点影响,仿佛这不过是两人午饭时间的闲谈。

“明明被打断的人是我,您倒是看起来很生气。”

随口的调侃点燃了眼眸深处的怒意,妖狐端详着自己手里的几件金属,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面前的人。

“如果在您动作的同时,我把手里的刀丢出去,谁会先到呢?”

他的表情疏离而狰狞,却让人觉得他的理智仍然健存。刀尖转而朝向被绑住的人质,光滑的侧面上倒映出在场两个人因为严肃与暗怒而失去表情的面孔。

“请退后,都退到房门外。”

大天狗目测了一下他身后的窗户与层高,和安倍晴明一起退出房间。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个不怕事的病患。安倍晴明被现下的状况和周遭的纷扰弄得头疼,他揉揉额角,以平常治疗的语气试图与他对话。

“妖狐,你为什么要这样?”

妖狐像是才寻见他,如平日那样称呼得分外尊敬。

“安倍院长,我需要您给我开一张康复证明。”

晴明怔住了,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你知道我不能。”

妖狐无奈地摊摊手,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他合上双眼,抬起一只手,腕部一发力,那泛着银光的锋利物倏然往前飞去。

几个胆小的人当即害怕地捂住眼睛,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事。蝴蝶精小姐停止了挣扎。

墙壁上没有鲜血滑落,方才那一刀恰是插在颈部旁边不足一寸之处,可怜的护士终于吓晕了过去。

妖狐睁开眼,笑盈盈地转向面色铁青的晴明。

“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向来温润的眉眼被露骨愤怒侵占,不一会却也舒缓了。他转头,请大天狗去他的办公室取纸和笔。

大天狗注视着妖狐,顶灯的白光与阴影让他的面色更为苍白。不同于那种白日时那种温和透明的苍白,更像是浓重夜色中的厉鬼。

他冲自己眨眨眼,一如往常。可在大天狗看来,这皮囊下深藏着黑色情愫,此时已经随着心脏泵发而感染血液,将笑容的底色都被癫狂吞噬。

它们叫嚣着,亦是对于自己的无声嘲讽。

大天狗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目的地自然不会是安倍晴明的办公室。

他以最快的速度到了三楼,从换药室正上方的病房,用绳子一端绑住屋内的一根通水管,另一端缠在手腕上。抓着外墙的,一点点地往下降。

妖狐专注于房门外的人,似乎还是和刚才一样从容。大天狗注意到了他开始较为频繁地转换双脚的重心,这是挟持犯耐心丧失的征兆。他把绳子往上收了收。

慢慢地,原本对准人质的刀刃开始垂下。

大天狗看准时机,双腿用力一蹬外墙。绳子往外荡到最外点后,开始回落。

窗户的破碎声与门外高低不一的惊叫一同响起,安倍晴明的第一反应是以最快的速度用身体挡住人质。

场面乱作一团。

与想象中一样,这个青年没多少力量和搏斗经验。三两下就被大天狗摁在地上,起先还拼命地挣扎,很快就不再动作了。

蝴蝶精护士已经被簇拥着抬出去了,剩余的人待在原地收拾残局。

大天狗看着身下人狼狈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方才一股子犯罪老手的从容劲儿上哪去了。妖狐的手臂被他反扣住,他被这力度疼得发抖,可面上却是一点起伏也没有。像是舞台上断了线而摔坏在地的木偶,呆呆地望着所有人从自己身边走来走去。安倍院长走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他也不作反应。呼吸趋于平缓,唯有偶尔眨一下眼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大天狗考虑着怎么处置他,却听闻一声抽噎。望向自己的双目含了几滴泪,再抽噎一声便顺着眼尾流下,朦胧间又突然噙满了笑意,温和宁静像阳光下的温热海水。

思绪的连结点“啪”地断开,他手上的劲不禁松了些。

那温和霎时改了颜色。妖狐猛地一挣,拾起不远处一茬碎玻璃反手就往大天狗胸口上刺。大天狗反应很快,回身一躲,那玻璃只划破他的衣衫。又顺势握住他攥着玻璃片的右手用力一握,那手心的皮便绽开好几道口子,血肉可见。

妖狐疼得叫出声来,嘴里开始讨饶。大天狗不管他的哭喊,拖着人扭到方才绑蝴蝶精用的医疗架的铁杆上,掏出手铐给他扣上了。

 

 

-

 


他和扎着高马尾的男人隔着一张办公桌,对方垂下的黑色额发中扎染着几缕红。大天狗感到自己脖子后面凝的汗被一点点吹干,只剩下丝丝冷意。

屋里的空调开得很凉,却敌不过此时对面上司的表情。

“所以,这就是你的理由?”

局长把手上的报纸扬了扬,上头的好人好事版块上赫然罗列着大天狗的英勇事迹还附带了一张日常照。

 “从一个精神病人手中拯救护士。”

大天狗咬咬牙,硬着头皮想再做一些挽回。

“……他还牵扯到了其他命案。”

对面的人的神情严肃了许多,面部轮廓线与眉眼显得愈发坚毅。内心却叹了口气,拿眼前这个年轻人没办法。毕竟才入局三年,到底还是存着血性与闯劲儿。

“这段时间你先负责别的案子,过一阵子再回来。”

“等我解决完那个案子,就可以让我回来是么?”

这算是哪门子的讨价还价。

源博雅也不忍心拒绝他,只是往椅背上一靠,算是默认。

“我知道了。”

大天狗向他微微欠身,走出房门时的背影看起来无比坚定,竟与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有些重叠。想到这,源博雅苦笑着摇摇头。

听见脚步声远了,他按下座机上的几个数字,对着话筒那一头说:

“变更关系,原案件编号72836。”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

“调一个难一点的案子给他。”

于是五分钟后,当分配任务的萤草小姐站在他面前时,大天狗的脸色也变得和源局长一样,难看得很。

“为什么是这起?”

“嗯?”

萤草歪了歪脑袋,表示不太理解。

“为什么偏偏要分配给我这个人的案子?”

青行灯凑到那张纸面前看了一眼,发出小声的惊叹。

“哎呀,这不是'见义勇为好保安故事'中的反派青年么。”

“这是上面交待的。”

萤草在核审员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把纸递给大天狗。

大天狗握着笔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在负责人一栏签了字。

“小可怜,给某人做完陪衬后又有牢狱之灾。”

他白了青行灯一眼,印象里这个女警官仗着资历老,天天不做事只知道打听小道消息调侃别人。

他可不打算让自己负责过还未解决的案子被这种小事给冲走,而摆脱现状的唯一途径就是破案。

事不宜迟,他正准备往档案室走,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就复印好了妖狐的档案。

黄昏的夕阳依依不舍地拽着他的影子,医院的红十字高高在上。大天狗想清楚道理,告诫自己摆正心态。

一路上人们打量他的目光多了分标准的敬爱,嘴里的议论声在他经过时压低甚至停止,他一走远立刻就骚动起来。

安倍院长从一间房门退出来,两人恰好撞面。

警局的人已经告诉他这个新上任保安的真实身份,并希望他配合调查工作。

安倍晴明告诉他妖狐待在哪一间病房后,向他点点头算作告辞。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露出往日那样具有亲切感的笑容,大天狗竟依稀窥见他身上原本隐藏完好的岁月风霜。

他走到妖狐的病房前,里面很安静。大天狗敲了门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语调与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妖狐第一眼看见他时,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他的四肢分别被铁链拴在床前的支柱上,铁链长度恰好允许他在这张床上活动自由。

床头柜上放着几个苹果和一本书,是杜拉斯的《卡车》。

“晚上好。”

他努力地往上挪了挪,想摆脱平躺的状态。

大天狗一时语塞,该问的话一句也问不出来。他想把那些乱跑的词句捞回来,可只是搅乱了原本摆得方方正正的心态。

“您很生气么?”

他没想过妖狐会提出这个问题,而内心的真实反馈是“是的”。

他在这短短几日对这个青年构筑的信任和第一印象就这样被敦敦实实地砸碎了,每当看到那些碎片就觉得讽刺,就觉得说不上来的疼。可这些是太过感性的一面,对于一个办案的刑警来说是多余且有害的。

“不,怎么可能。”

“那就好。”

妖狐松了一口气,后一句话说得很小声,却足以让站在自己床前的警察听清楚。

“毕竟小生很钟意您。”

不知怎的,大天狗对这样一句胡话竟是半信半疑的。

 “钟意?”

“嗯,您是小生的命定之人。”

大天狗挑挑眉,明显对他的言语不予置信。

“不相信?您是不相信小生还是不相信您自己。”

此番不对胃口的解释只是让大天狗更加确定了妖狐是在愚弄他。他向前走近一步,利用高度差使得自己具有压迫感。

“别想绕圈子。”

那双眼睛大胆地盯着刑警看了一会,突然没了神采,仿佛此刻他世界里所有乐趣都消失了。

“您想问的是谁杀了她。”

妖狐颓然地晃了晃脑袋,松垮的病服下是形状明显的锁骨,偶尔还能看见颇显嶙峋的胸膛。

大天狗问了他几个问题,和案发后接受调查时的差不多,妖狐的回答也大致相同。

最后一个问题结束后,大天狗把笔盖合上,他准备回去仔细整理一下。从明天开始去搜查案发现场,以及寻访几位证人,而现下待在这里显然是毫无必要的。

“小生可以告诉您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驻足于门前,迟疑地回过头,等着下文。

“只要您给小生削个苹果。”

他抬起缠满绷带的右手,算是解释这个提案并不是毫无道理。可大天狗不这么认为,面对这个青年时他的好脾气总是用得特别快。

他冷笑一声,握住那只手,微微俯下身子,拇指抵在掌心伤口的位置。妖狐吓得想将手抽出来却没成功。他吞咽了一下,对极可能发生的疼痛十分恐惧。

“……您不能这样,滥用私刑是违法行为。”

“你做的才是违法行为。”

妖狐不说话,但大天狗感觉得到他的身体里的胆怯已经一丝丝泯灭了。两人交握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倒更像是恋人之间的亲昵举止。在大天狗抽回手的前一秒,那搭在自己虎口处的手指轻轻地往里收了收。

他侧着头看向窗外迷离的天空,四分之三黄昏专属的颜色。

“我没有杀她。”

按着掌心纱布的手指有一瞬的脱力,可也在一针又一针的强心剂里渐渐地复原。

你不应该再相信他,相信这种人。

指腹感受到的他人的温度渐渐远离,他在语气里装满轻蔑与决绝。

“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而像你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会被送进监狱。”

直到他步出房间,妖狐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玻璃窗上有自己浅淡的倒影,浸泡在剩余的四分之一黄昏里。经历着绚烂燃烧后的冷却,繁华喧闹逝去的破败孤寂。

那垂死挣扎,在沼泽里拼命划动四肢的旅行者露出一个彻底的笑容,对头顶之上漠视着他走入溺死牢笼的蓝天说。

“这不是疾病,这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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